【军师组】A Song In The Shadow - 影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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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追逐落日的影子终止路程。

    他欲起身看更多东西,刚使劲,几乎阻断痛觉的麻痹感顷刻消失,一瞬血液回流、席卷的疼痛,度如奔涌的海潮拍打海岸的孤石,摧残仅存的意识。

    艰难翻身,仰面而视。他终于能注视到这个蓝色的夜晚,天穹伸出一条纯纯的光带,另一个世界掩藏灰暗与寂寞背后,深邃又渺远——判读结束。

    “扬尘味,朽木味,霉味……”他盘算着,尖锐的疼痛刺激发达神经,麻木感大获全胜,“有建筑物在附近。人类活动存在几率小,或屋主没有收拾房屋的习惯……”

    卯足劲扑腾起来,重心失衡害他踉跄后退,脑勺跟金属物嗑出朵闷烟花。这一撞反到清醒多了。他抖了抖肩膀,用破破烂烂的制服揩干净满手血污,狠狠揉干净眼睛才得以一审处境。周围是单调的颜色:窗口的乌鸦是阴森森的黑,渗过彩绘玻璃的月影是颓靡的黑,百步远的走廊尽头是死气沉沉的黑。他身在似乎百年未有来客的教堂,荒废的老建筑在月光下摇摇欲坠。

    仿佛再不来如他一样的客人,它便没有活过。

    我为什么会在这?他迷茫地回忆着。目的动机之类,跟着刚刚那一闷头响全炸了,一毛没留地溜出他脑子。

    忽然,教堂亮起第一簇火焰,再是第二、第三簇……呜呜夜风摇动廊前的烛火,光影斑驳。在有限的视野里,他的视线捕捉到台前的银器与锃亮的十字架,泛着冷冷的光辉。 于万物低语中,在浑浊烛光下,似乎有人在低吟诗句、情深款款,银餐具足以为之细微振动,蒸起些许微尘。

    吟唱声越拉越远,他的双腿不住往前迈动。人正思绪混乱,他又听到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像是从脑海里走出来的。是皮靴磕响地面的声音,伴着衣料摩擦,同他耳畔嗡鸣混杂一块,十分不真切。

    看不见,没有人。他被自己的脚绊倒,侧面朝地又摔了个重的。清脆的脚步声在最响的时候停住,呼吸近在咫尺。借着烛光照亮的一方温暖,他勉强看清了来者:鼻梁架一副圆框镜、金眸、白发。

    胸前挂着一枚十字架。

    “你不该在这里。”

    在这里,在哪里?……我是谁?

    他最终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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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航指挥官]x[天堂福音]

*良亮良无差,邦→良随心印证

*架空文章请不要带入现实相关 雷人情节有 充满了私设 阅读引起任何不适请及时止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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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殿像是雾中花,诸葛亮在远山眺望这座阔气的建筑,若有若无的失真感萦绕不去。能强烈感觉到这座建筑却与此地格格不入。说它拔地而起不过一两年,铜锈与磨痕沉默诉说着它的历史;说它百代相传,长期居住在这个城镇的他能强烈感受到圣殿的格格不入。

    可能真是前段时间的摔坏脑袋了。空着的手揉着后脑壳,摸得到为了缝针刮秃噜皮的地方——诸葛亮想不通自己那天为什么要跑进吸血鬼的森里摘香料,活该自己被打一顿。仰仗圣殿的大人把他抬回孤居,还有那一票子妇女争先恐后地来照顾他这大伤员,前前后后为他忙活了一周。人家托自己送点东西答谢神职大人们保佑,也是应该的。

    也许真的一个人处久了,即使女人们大清早推给他一篮子物什求他帮帮忙(“把这些捎给他们吧,好先生,”她掀开餐布,篮子里的面包还冒着热气,黄蓝格子餐布底下伸还出一酒瓶口,“那些从森林回来的勇士们,他们一定累坏了。“),他也没拒绝那张堆笑的褶子脸,洗漱干净就出发。


    天方破晓。

    圣殿所矗之处,是城镇最早窥见日升的一角,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发,迎着光线一路向前,绕出曲曲折折的楼屋小路。吸血鬼之森的正路入口,正有这样一座大殿。如妇人所言,昨夜的确有场大战——血污与破甲碎片一路伸向圣殿,几十来副吸血鬼装备在不远处堆成小山——估摸双方都损失惨重,毕竟森林里乌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嘶哑呻吟。

    “和我没关系,”他脑海中的声音自答,“他们的事无我无关。”

    甩开费脑子的杂念,绕过拖成带状的血迹,诸葛亮来到殿门前。足有几个人高的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能推出容得下他侧身而进的门缝。他半个脑袋伸进门缝,几乎是用气音问了一声安(“早上好?”),回音不真切。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东西得交到人手上。诸葛亮回头观察四周有无卫兵主教之类,殿里阴风一拍,脑壳就给门夹了一下。后脑上伤还痛着,这一下疼的人跳脚:“又来!什么破门!”

    等等,又?我为什么要说又?脑子不会真的被门夹坏吧……

    单手用力推出足够宽的路子,诸葛亮边揉着脑袋边走进去:“打扰了。”

    静,出乎意料的静。没有祷告的信徒与忏悔的罪人,玻璃折射出彩色光芒,打向墙壁上悬挂的人像画,诡异又滑稽。银器摆设有盘旋着的繁复花纹,一道一道无不彰显这儿的阔气。

    这只是圣殿的冰山一角,兜了个大圈子后,借着微弱日光,诸葛亮发现主台背后的长绒矩形旗,被微风轻轻带起,时不时鼓动——就差旗子活过来大叫“快看我后面有路”——后面有连通的空间。擦亮挂在墙上的手持银烛台(“两枚挂钉,可只挂了一柄烛台?”),换做单手挽着竹篮,他空出来的手举起了还算明亮的火烛。

    他掀开旗子帘的一角,面前是幽深的走廊,直筒筒通向像是弯道的地方。正常人不会想去,光是站在门口,扑面而来的冷气都令人发怵,再往深处去,宛如接下的路通向的是鲜为人知的秘密。

    他好像想起什么,又似乎没有那回事儿。

    罢了罢了,就挂在这里吧。吹灭蜡烛,诸葛亮估摸着日头差不多要上来,得赶紧回善堂做事去——刚想转身,耳边便传来脚步声。走廊那边隐隐有光亮,那脚步声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他倏得很像见一见脚步声的主人。没由的期望让向来理智的小天才不经思考地驱动身体,烛火来不及再点,起步、快走、奔跑……奔向声音的源头。

    酒瓶炸破、佳酿四溅、书籍散乱的场景,拉开转角相遇的第一幕。

    ——“我很抱歉,”声音的主人拽紧了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该用怎么样的妙语描绘这一刻呢?诸葛亮仿佛能看见秋夜在他素白的肌肤上流动,烛火摇曳的时候,他身上连烛影都是暖的。汁液溅脏了他半身衣服,绯金二色的长袍仿佛纹着“你买不起”的大字花纹。

    “哦……哦,”他直起身子,手上还着捞竹篮,“我没事。你的衣服还有书……”

    他松开了手,仔细地打量着诸葛亮,似乎在回忆什么。诸葛亮被看迷糊了——这个男人的眼睛仿佛是流动的琥珀在烛光中起伏。他开口了,声音仿佛神祗云层之中的回音:“我正要处理这些书。衣服,算了。”

    诸葛亮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陌生人看,低眉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去:“我来送镇上的慰问品,犒劳勇士们。”

    那男人没有接过,害的诸葛亮悬在半空的手臂有点酸。毕竟眼前的人一身打扮都不像个小人物,心怀最基本的尊敬,诸葛亮沉住气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我自愿以劳力抵偿您的损失。”

    烛影摇晃,那只手接过了礼物。掌心朝上,贵气的先生免了诸葛亮尊上的礼。

    “你叫什么?”

    诸葛亮重新和他对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多了什么说不出的情绪:“诸葛亮。”

    “我是这里的……神父,”那个人道,“你跟我来。最近会很多有战后处理,你来帮几天忙就好。”

    不知哪里的传来敲钟声,回荡到这条长廊时,只剩下几声微弱的回响。诸葛亮心头正惦记晨间小食,神父便开口了:“战士们有新的补给品。我想你同样需要。”

    一摞书被那神父挨本垒在一起,猝不及防塞进诸葛亮怀里,趔趄了两下。他没料到神父大人做事这么干脆。那个秉着烛台的身影往更深的黑暗去,容不得诸葛亮多思考,身体先跟了上去。

    脚程不长,走着走着就看到墙顶的铁隔窗,窄窄长长的一排,应该是透气用的。崭新而活力四射的日光为阴森的长廊注入生气。路过某扇木门,还能隐约听到某人痛苦的呻吟。诸葛亮口不敢开,神父大人不多做解释,直到停在了一扇檀漆门前,从容推开。

    书卷。满眼的书卷。柜子里长椅上,乃至挂在天顶的烛灯下,都垂落着用缎带绑好的羊皮卷。

    诸葛亮震撼几秒,神父便催促他进来。他怀里那些牛皮封面的老书有些被溅上了葡萄酒,深色在封皮上晕开,运气不好还有一两本彻底被完全浸湿。

    书本的事被完全摆在一边,神父整理出来一张空桌,抖开餐布便入座用起餐来。他甚至给诸葛亮挪出了座位(“只能硬着头皮坐一排了,”他眼皮直跳,“为什么事情发生得这么快。前一秒还在被殿大门夹脑袋,下一刻就和神父一起吃早餐……”)

    “比起面包,战士们更喜欢肉。你知道,西边农场卖的烟熏肉最美味,”平滑的刀背将面包上的黄油抹匀,“可惜我们的意思总是被误会。”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后悔了,我不想干了,让我回去。

    这么大一个人既然已经坐在神父身边,他只好把腹诽之语全憋回肚子里。两片夹着咸奶油与黄油的面包被递到他的面前。

    他浑身一哆嗦,那是神父用眼神示意他接过这份礼物。这位大人气场太足,在眼神监督下,诸葛亮不大情愿地咬下第一小口。

    意料之外,一嘴下去满腔新麦的芬芳与咸淡适宜的舌尖快感。一瞬间,局促不安被淹没在味觉浪潮——没有人能拒绝美食带来的欢乐,即使只是一小卷面包。况且还是神父“施舍”下来的。

    他为自己的用餐礼仪赢得一杯牛奶。诸葛亮心满意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美味,那位神父正巧也进食完毕,叠好餐巾确认道:“诸葛亮,对吗?”

    他点了点头——

    “干活。”




*

    新生活的头两天,诸葛亮时不时会挂念自己在城镇那头的小屋。可到第四天,什么森林啦、吸血鬼啦、没好的伤口啦,“忘得老干净”形容得太无情,怎么说、至少没为之整日愁容满面——不会出现在他脸上。在小天才鼓掌间,再糟糕的事件也能迎刃而解。

    值得担心的是他身上“吸血鬼的抓伤”。那些医者看了好几次,外敷内服的法子一个接一个,几道皮肉豁口怎么都治不好。好不容易止血成功,仍会火辣辣的痛。

    他没把这事儿说给神父听。

    “你要是说给他,”替他包扎的棕发姑娘唠叨,“他会把你怎样都说不准。”

    小姑娘与人交谈常常是眉飞色舞的活泼样子,又生得玲珑出挑,不像是在圣殿埋头干活的。在诸葛亮出色的面庞与人格魅力征服下,她才肯透露自己做过海盗的路子,路过这里便留在这里,圣殿的大人收留了他。

    “你别看主教平时严肃,”自称为“虞”的姑娘还在念叨,“他可算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像兄长的了。这么说会很奇怪,慢慢才能体会到。”

    诸葛亮没能问清这个主教何许人也——周围一圈不论厨娘士兵特使,都对主教敬畏有加。他曾动过问问神父的念头,可除了每晚用餐与整理书籍外,他根本掌握不到神父的行踪。

    他们能共处一室的时间不够茶与奶再煮一轮,不够传报的小童走三分之一个镇子,却足够让一个榆木脑袋开窍,让尘封已久的真心心花怒放。

    曾几何时,在收拾书籍的工作中,诸葛看见过神父身边飘动的金色咒文。起初敬意与恐惧兼有之,于是不断督促自己不许多看。可时间渐去,换做如今,去看那个被符文与壁垒环抱的神父,再也挪不开眼了。

    有些诸葛亮没有权限接触的书卷,神父会亲自动手。他身着那件袖子肥大、衣料上还有酒渍的长袍,抬起手后,布料自然从手腕处垂下,塌落在肩膀部分卷成卷。出露的纤密大臂肌肉让他更有成人气质,只是这样的简单的动作,足够把外面的女孩们迷得神魂颠倒。按照诸葛亮以前的审美标准,这样的肌肉似乎有点俗不可耐了,然而在烛火与魔光的笼罩下,在冗长、乏味的前殿乐声中,神父那琥珀色的眼睛是唯一闪烁着光芒的。

    对一个人从敬而远之到好奇,到尊敬,到微妙,再到心里产生某种奇妙背德感,需要多久?又要怎么做?

    糟糕的话题。

    也许神父注意到了他雇来的无薪工的目光(“绝对没有那么炽热,”诸葛亮自驳自辩想着,“我只是总不小心和他对视。”)。在第六个整理书卷的晚上,他们收拾好吸血鬼的资料,一同坐在长凳上用茶。那是已经凉了半截的红茶。

    说不清是太累还是红茶的毛病,神父居然主动开口搭话,只不过视线落在茶杯把上:“你身体还好吗?”

    【他居然知道我有伤?】

    【他居然开口关心我??】

    【他居然跟我说话的时候……看着茶杯把儿???】

    诸葛亮答非所问:“派下来的事强度正好。”

    神父似乎不在意。放下茶杯,他继续问:“会犯头疼吗?或者意识不清。诸如此类。”

    这下真的难兜清楚了。头疼这毛病是擅闯森林以后犯下的,再顶多睡前犯迷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诸葛亮摇了摇头,疑问的目光向神父投去,得到的只是一句平淡的解释:“吸血鬼咒文太多,可能会牵连无辜人。”

    原来他只是担心局外人误入。

    那些想入非非的不可能情节被波澜不惊的语气击垮,变成了匆忙的道别。神父默许了他的离开。

    诸葛亮的隔间离书室不远。回到暗房,浑浊的烛光充盈了每个角落,他心中还是有照不亮的地方。是的,有哪里出现了偏差,哪里不太对劲。不协调的细枝末节总让他浑身不舒服。神父细微偏差的态度,还有自己今晚的胡思乱想……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在因什么失望。

    不知是烛火噼啪声太响,还是烛影晃得厉害,第六夜——便是今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以为自己渐入梦乡,总被不知名的齿轮磨合声与滴答声闹醒。说它们从脑子里传出来也不为过。起床转悠一大圈,什么古怪的声源都没寻到。

    被夜晚折磨得快精神衰弱的诸葛亮再次窝回临时床铺。卷好被子蒙上头,决心再有什么声音都不理,这回偏偏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

    一个属于全副武装的男人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

    这是只有圣殿骑士与天堂福音知道的秘密。

    从藏书室右手边书架点起,自上而下第二排书列的第十四本书,是主教大人的咒文书。用力将书向内推,当巨书被推入墙壁内的石槽,书架背面的机关会被言灵带动,旋转出一个圆形入口。只需在黑暗中扶着墙壁走三分之一个沙漏的路,便可以轻易抵达主教大人的休息室。

    只是今次有些费力。书中的咒文不知因何不稳,带动机关转动格外大声。守了半天口子只开了半截,骑士等不及(“反正后面路够宽,”他自信想着。),直接上手以蛮力扒出足够他钻进去的大小的洞扣。倘若有几枚零件蹦出来,主教应该不会在意,吧。

    他小跑着来到门前,来不及敲门问安直接推门而入。

    主教刚结束一天的晚祷,夹在鼻梁上的琉璃镜尚未摘下,手上捧着笨重的福音帽。他为骑士莽行而皱眉,骑士抢先开口质问:“你把那小子接进来了?!”

    这不是什么友好话题,他的友人明显不愿提这档事,沉默地擦拭着高帽上的金属花纹。骑士后知后觉,为自己的粗鲁行径补了一声“对不起”,压低声音问:“为什么?”

    “把门关好。”

    “张良!”

    骑士以全名称呼他时,他才抬起头,目光平静:“让他独居随时会想起来。况且他的真实身份现在都没查到。”

    骑士显然不满张良的做法,近乎是低吼着说:“他在这里就是个麻烦!早就除掉不好吗?偏偏留他活口!韩信那边已经布置完了,只要项羽也同意,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张良又沉默了。

    骑士心里揣摩着自己是不是快说服他了,换了副更柔和的表情:“不说除掉他,让他去更远的地方不好吗?等最后一战结束,我们也管不着他记不记得事。所以……”

    “我明白,”张良打断了他,“如果就为这件事,你可以走了。”

    这回换骑士沉默了。张良放下手中的活,轻轻叫了一声“喂……刘邦?”,骑士才抖了抖肩,换上与平日无异的笑容:“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合影呢。”

    木门被小心翼翼地合上,浑身重甲的大男人轻轻关门的动作略显滑稽。小房间又一次归于寂静,再三确定那个金属磕碰的声音远去后,张良起身旋开门把,朝着状似无人的黑暗轻叹,声音低沉沙哑:“你从哪里开始听的?”

    反馈而来的是衣料摩挲与关节骨摩擦的声音。有人从黑暗中站了起来,款款向他这个光源而来。

    光影交织,那人原本蓝紫色的头发侵染得和他那颗迷茫的心一般浑浊。

    “我没听到多少,”那位年轻人说,“只知道了你的名字。”

    年轻人似乎仍然对“神父”心怀敬畏,没有直称他的名讳,继续说道:“神父大人,您会骗人吗?”

    “谎言是难以洗刷的罪过,”张良回答得很快,“编织它们的人必须接受神灵们的洗礼,为所犯诚心忏悔。”

    “您骗我了吗?”

    “何不自我审视:你骗了自己吗?”

    回答难题的绝佳途径是反问,心怀鬼胎的人再次选择沉默。诸葛亮半个身子在烛火照不见的黑暗里,气色暗沉的面庞有半张躲藏在阴影下,翘发投下的阴影在那张脸上交织出无名线谱。

    “你想了解真相吗?”张良挥手止住思绪,出口之语气与平常判若两人,“既已在此,不如一探究竟。我会告诉你。”

    事情太快,诸葛亮有过一霎涣散,但目光始终黏在张良身上不放。那是一双渴求挣脱现状的眼睛,那样的光芒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位年轻人踏出第一步就踩在了张良的言灵阵上,廊灯自行点燃,蛰伏着的黑暗在光芒下展露无疑。

    壁画。这不长不短的走廊两侧,全都是古旧的壁画。

    诸葛亮被突如其来的好视野迷了眼,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气。大约是在为画面震撼吧?毕竟除了圣殿,少有人会把千奇百怪的猎杀吸血鬼的方式录入壁画。

    “这就是真相。我们正在准备与吸血鬼决一死战。任何风声都不能走漏出去。”

    诸葛亮回头:“你还告诉我?”

    “你是不一样的,亮,”他向前跨进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称呼他时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你不属于这里。”

    诸葛亮被他的压迫感逼得退了一小步,张良继续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说的任何一句话,包括‘我’。‘我们’都不可信,是非判断是能寄望自己。”

    信息量太大,大到诸葛里只能注视着他不言不语。

    谁知道?错误的一步早在他对诸葛亮心软的那晚就已经迈出。“那就错上加错吧,”张良无奈地思考着,“我已经遵循指引,却落到这样的结果。他是特别的,是神袛操控之外的,所以——”

    ……

    它像是脱了水的月光,没那么水润,但轻柔地打在诸葛亮的额间。若神的恩赐是久旱之霖、是雪中之炭,他的吻便是支撑人活到甘霖之日的那眼活泉,那件裹护人身的棉衣。神的祝福叫信徒们感受到超脱物外的幸福,他的吻却能让人尝到今世人间的美好。

    他的嘴唇好干——这是诸葛亮晕死前最后一个想法。

    他自然看不到。张良所吻之处,一片咒文缓缓剥落,转眼飘忽成金屑消散。

    “试着寻找你想要的真相吧——在风暴降临之前。”


    一句无心的呢喃,覆盖住细微的甲胄摩擦声。





*

    第七日,诸葛亮被噩梦惊醒。

    梦太长太恐怖,虽然记不大清内容,但头痛比平日更猛。稍晚入夜、到神父的书室工作时,疼痛上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以至于惊动那位向来“万物与我无关”的大人。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神父从书梯上爬下。

     在那张他向往触碰的脸面前,诸葛亮没由觉得烦躁,摆摆手示意无碍,而神父已经拉开了那条长凳,二人的茶杯已满上茶水。红茶的醇香裹挟纸页的腐朽味,不适感愈发强烈。

    神父入座,他难以推辞。此刻的并排相谈反倒消磨着诸葛亮的耐心,头疼压迫他挤出一字一句:“我做了个噩梦。”

    神父静静俯视着茶杯——水光荡漾下,杯底盘旋缠绕的玫瑰花纹与杯把上的一轮月相映——等着他继续解释。

    “我梦到,”每几个词停顿的节奏不同,完整句子被表达得断断续续,“走廊和壁、画……很暗。还有门,没关紧的门,还有……”

    琥珀眼睛始终没把目光放在痛苦之人身上:“如果这是你停工的借口的话,你可以随时离开。”

    ……什么?

    “我们已经不缺人手,”神父继言,“你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可以走了,带上所有的东西。”

    “哈???”

    从他平静的目光中,诸葛亮终于读出了“驱赶”的意味。他倏地起身,力道太猛牵连了整张桌子。茶杯一倒,倾倒没了茶水不说,那只张良最珍惜的茶杯骨碌碌滚到桌角。滚下桌子前,二人竟都没有挽救的意思。

    诸葛亮期望那双眼睛会为它的碎裂而波澜,而眼睛的主人只整理服帖自己的袖子。

    “不送。”

    接着就是门被用力开合的刺耳的嘎吱声,伴随狂奔的足音,书室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滚烫的红茶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直到空气中连回音都消散,他都没有拂去。堪堪擦去桌上 无关痛痒的水滩,他徒手拾起茶杯的残片,凑到鼻边轻嗅余香。

    “你差点冲昏了我的头脑,”他想,“叫我差点就说出来那些话。”


    ……


    大晚上孤身闯出圣殿还不带防身物,实乃诸葛亮人生大失误之一。站在森林小路口,他能清晰听见怪兽的低吼,魅惑的女音以呢喃辅之,引诱路人深入。

    吸血鬼的夜晚。

    环顾四周除了圣殿就是森林,回城镇的路像是被黑暗吞噬。两边都是各种意义上的死路一条,诸葛亮毅然决然地——

    选择了回头路。

    废话,上回进森林被吸血鬼挠成什么样子还历历在目(“虽然不是记得很清楚,”他想着,“痛就对了。”),吃一堑长一智,全副武装进去也没那么快死。

    诸葛亮长叹一口气,转身慢慢往圣殿走,那扇巨门突然被里面的人拉开。最不可能出现的站在了门口——

    “诸葛亮?”神父大人喊道,听起来还挺着急,“诸葛亮?你在吗?”

    什么玩意儿?诸葛亮懵了两秒,缓缓举起手晃了晃:“……神父?”

    可神父和没看到他似的,不知从哪变出一束火把,手掌张开虎口、凑在唇边还在喊,声音越来越焦急:“诸葛亮!你在哪?诸葛亮!!!”

    搞什么搞?诸葛亮向门口跑去,一句“我在这里”还没喊出来,就看见神父大人举着火把,边喊问着他的名字边钻进了森林。灌丛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身形,眼见那点火光越离越远,四下无人求助无用,诸葛亮心下一横,追随着摇晃的光球,冲进了森林,一个记忆外的名字脱口而出:

    “张良——!!!”


    ……


    圣殿之光歪身背倚树干,掐指看着月影婆娑。身后的灌木窸窣,青白的月光下出现一个白发的身影。大块阴影随着他的脚步褪去,乱翘的白发一晃眼延伸,香槟色的发丝梳理成高马尾,长袍成形为火红的甲胄,点燃这个冷清的月夜。

    “找到了吗?”

    “之前踩过点,”韩信扛着长枪,打量着友人,“兜几圈就找到了。”

    刘邦释然笑了,拔出插在泥土里的重剑:“走吧。”

    韩信沉吟,问道:“真要做到这个份上?福音呢?”

    “没必要征求他的意见了。”刘邦耸耸肩,目光投向高耸的圣殿。或许是想到他亲爱的友人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笑中无奈了几分:“这小子不走我不放心。阿良那样对他……你懂,”他夸张地比划了两下,“变味。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能沾上这种事还出不来——亏我这么久……不过这厮有能耐是真的。”

    “怎么说?”

    “那天晚上啊。张良想把这家伙看到的东西封好,”他点了点自己脑壳,“用了两层言灵都不顶用。头一次见他要十来层咒术封住记忆的。中途还醒了一次,抓他手臂说了自己名字又昏了。潜意识都这么强悍,等恢复记忆搅出什么风云,敢想?”

    “这么说,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东西,”韩信回头望向那片森林,“不像吸血鬼会造的。”

    “谁在意。随他去吧,”刘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扛起剑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死由他,死了最好,麻烦少了阿良也不会分心。战前祷告的事还没布置呢。”

    “……”

    “走了,他还在等咱们。”


    圣殿之门紧紧合上,隔开远处森林乌鸦悲啼。



*

    诸葛亮被什么辛辣的液体浇醒。

    此时已经是第八日的凌晨,他躺在刺拉拉的草坪上,被一个大晚上扣着宽边帽子的怪男人泼了一脸酒。那就实在是辣,呛得诸葛亮起身痛的要咳出肺。好容易没那么难受了,罪魁祸首盘腿坐在他身边正喝酒。他手上是一只大肚酒壶,喝酒时手半握成拳形,壶口覆在嘴巴上。

    “醒啦?”他移开酒壶,声音是笑的,“还以为要浪费我一整壶,挺争气的哈。”

    “你是谁……不对,战舰!”诸葛亮顾不得嫌腌臜,“坐标错了!轨道出现干扰,时间跳跃幅度太大,还有神父,张良……”

    “等等等,”帽子男一把把他拉回原位,“什么虫不虫神不神的,好好说话。”

    诸葛亮抓狂:“我战舰呢!”

    “小点声,你看看你背后!”

    那是——蓝黑色的舰船。即使折损了双翼,能源槽没有冒出熟悉的煤蓝色,他还是能回想出它起征时的恢弘。无数记忆涌入脑海,那些铭记在心的坚毅的眼神与不屈的意志如风暴冲撞而来,多出来的错误记忆被冲撞得七零八落,又糅合在一块——

    高速运转的大脑把一团乱麻陈列清晰。战损、误入、失忆、夜晚……错误的拼图被摆正,迷雾背后的真相终于被揭开——

    他被耍了,彻底被耍了。

    “伙计,”帽子男在他眼前晃晃手,“你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啊?不,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诸葛亮终于正视起这位恩人,“你是?这里又是?”

    “你自己跑进来的还不知道是哪?”

    “吸血鬼之森?”

    帽子男打了响指,又灌了一口酒,伸出的手比成“7”字形,食指尖朝向远处吸血鬼堡垒的模糊轮廓,弯曲两下大拇指:“我,嘣嘣。专杀老蝙蝠。”

    不是圣殿打扮,那就是吸血鬼猎人了。诸葛亮一时不知该道谢还是继续询问下去,对方像是闲得无聊,手指向诸葛亮那身被树枝灌丛划得破烂的衣服:“你不是本地人吧?哦,对,不排除你不是人。”

    夜半森林的寒意在酒劲过了后爬上颈脖。诸葛亮没回答他,小跑着爬进战舰里,紧接一阵锅碗瓢盆似的碰撞声,一团黑乎乎的玩意被从破窗里丢出来。男人扑上去接住——揭开裹在表面的破衣服,崭新的大酒壶落入手中沉甸甸的。旋开瓶盖,奇异的酒香飘入男人鼻腔。

    “那是谢礼,也是委托,”诸葛亮换上了制服——棕黑色的披风挡住了大半部分身体,“三天。帮我看住这个大家伙。”

    男人举起他的新酒壶,“不怕我坑你?和刚刚那位小哥一样。”

    诸葛亮才想起这回事,环顾四周除了树就是草,那男人补充道:“早走了。”

    气氛萎靡了下来。

    “得了,成交!”男人跳上树枝丫,摇了摇手里的酒壶,“说三天就三天。三天以后这个大家伙怎么样了我也管不着。”

    诸葛亮爬下战舰,将刚翻出来的机械扇卡在腰间。重新抬头审视残骸,全新的构造蓝图已然在脑内布置好。那么接下来……

    “你知道哪有打铁匠吗?”

    “哈?”





*

    他没有说谎。

    他的确是神父,只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圣殿还没收纳他时,他在城镇另外一头的教堂里任职小城神父。有一群很可爱的孩子们会跟小尾巴似跟在他身后,会每天为他送来最新鲜的香草与面包,等他每天从那个封闭的小屋中出来。

    他每天隔着菱格子窗,听着不同的声音描绘不同的故事,听他们倾诉内心最隐秘、最阴暗也最真实的想法。


——“我爱上了我的亲姐姐,神父先生……我们沉溺于违背自然的激情……”

——“用心忏悔。我的孩子,你会被宽恕的。”

 

——“神父大人。我失手打死了我的小狗。我……我整晚都睡不着。”

——“它的灵魂是否能有所归,须有你行事,小先生。”


——“我一想到我那出轨的丈夫,我就……我就……”

——“错误的祷告会引您前往邪恶的深渊,夫人。”


    他是小偷,最靠近神袛的传信人,捡拾牠们遗漏的时间,在夹缝中享受每一寸现世的阳光。可在那个残阳落日的傍晚,他向圣殿之光献上自己的忠诚后,一切逐渐变了味。小教堂一夜之间被填平,吸血鬼愈发猖獗,不知名的圣殿凭空出现。

    “我们要去那个据点,阿良,”圣殿之光执手软语,字字真诚,比魅魔还要蛊惑人心的低语,“马上就要结束了。找到了那些圣器与咒文,他们必死无疑……这将是最后一战……”

    到底是圣殿之光变了,还是他的思想因魔鬼们的入侵而逐渐不洁?

    “……”

    “主教大人?”

    “……”

    “主教大人?福音大人?”

    “……”

    “天堂福音!!!”

    那是一位圣殿打杂的妇人,手上还拧着半干的抹布:“您看上去很没有精神。要不要晒晒太阳?今个是大晴天哦。”

    确实,彩绘玻璃都比平时鲜艳几分,圣殿两侧的座椅都蹭蹭发亮。妇人替他擦抹干净那副琉璃镜(“您得靠这个窥听神意呢,”她笑眯眯地用干净手绢擦拭着说),衣冠得体,张良几乎是脚不挨地地飘出大门。

    有一瞬间,他希望天使能施一个奇迹,让孩子们种的金色郁金香重新拥簇他,让含羞的姑娘重新提着一篮子香料氛草再来见他,让他重新尝一尝刚出炉的长面包。

    ——而不是连目光都刻满“肃静”二字的狩猎团,和重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福音帽。

    黑压压的盔甲中,只有那个人浑身亮色,金光闪烁的铠甲恍若是真的光。

    ……那他的影子呢?

    张良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刘邦已经登上了阶梯。圣殿的屋檐吞噬了应该属于他的影子:“福音,最后的祷告准备得怎样?”

    他听见自己回答万事俱备、此次出征必定凯旋芸芸。成规的问安示好,稳重的祝福与道别,最终他回到殿内,卫兵替他合上门,压碎最后一缕晴日之光。手上分明没有烛台,双手仿佛被蜡泪滴伤,福音书变得无比沉重,眼前比那夜的烛火还模糊。

    他又在回想了。那个忤逆神意的夜晚,用言灵一道道封锁天降之人的记忆,却在那个满身血污的男人的记忆里摸索到了最温暖的一块。

    在众人钦佩与希冀的目光中成长,拥有无比强大的被爱的信心,始终缺少去爱的勇气。在你的世界里,也曾有过因渺无知音而百无聊赖的夜晚吗?也会有窥遍群山之巅后的沉默吗?

    ——啊。原来他也是这样的寂寞。

    十二道言灵的束缚给他孤身一人的从前添上最后一道沉重的枷锁,这个蓝发的男人在最后一刻弹身而起,拉乱了天堂福音的衣袖,近乎失焦的蓝眼睛迷茫地望着空气,双唇蠕动:“我叫诸葛亮,救……”

    拽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是断了,他无助到只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仍然无法吐露出在脑内呐喊过千万遍的心声。

    “神啊,”张良单手盖上了那双装着另一个宇宙的眼睛,手心的十字架无比冰凉,“救救我。

    ……

    神不会大变活人,诸葛亮是自己走过来的。

    他套着黑兜帽,腰间的机械扇荧荧蓝光点亮了凄冷的圣殿死角。一棵树躲进森林再简单不过,他向所经的每一位熟人问好,一如过去七天中的每一日。他甚至收到了虞特意为她折的雏菊(她还是眼神灵动得不像个前女海盗:“这花可很少见。”),那朵柔弱的小花被诸葛亮虚虚握在手中。

    直到看见进门的“神父大人”。

    琥珀倾倒进辽阔的海中,抹去彼此曾经的痕迹,如同他们看不明白彼此的眼神,相顾无言。福音书受言灵波动“唰唰”给自己翻页,机械扇的一抹蓝光愈发明亮。

    “我……”/“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刻戛然而止。

    诸葛亮咬咬牙:“你先说。”

    张良敛眉,整理好在失控边缘试探的表情。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平平淡淡的,好像一个一个小卵石落进无底深渊:“外人不可私闯圣殿。”

    诸葛亮眼皮一跳,立刻拎出团在脚边的黑布团:“我只是来取东西。”

    “你没听说今天有多重要吗?”

    “我没听说天堂福音大人心胸狭隘到这个地步。”

    针尖对麦芒,句句带刀声声刺耳。主教和“下人”对峙的场面可不常见,守门的卫兵已经投来疑虑的目光。两个都不愿多谈,诸葛亮提包就要走,雏菊的花茎被攥出汁水,鲜黄的花瓣失去了它刚被摘下时的光泽。

    张良突然开口:“我听得到万物的声音。”

    “哼?”那是表示不屑的鼻音。

    “它说,”金色的光芒点向诸葛亮手里的花,“它很痛苦,你带给它无尽的痛苦的不休的灾难,马上又要抛弃远去。

    “……”

    “花都不喜欢你。”

    鬼知道是不是张良另类的含沙射影——他甚至道出这句“嘲讽”都像是阐述事实。殿外已经有军铃敲响,他再不离开可能再永远无法脱身。

    重新潜入黑暗时,诸葛亮将如神旨降临的话脱口而出:

    “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没听见张良的回答,就走进了蓄能完毕的传送阵。




*

    整片森林都能听见圣殿内外飘来的祷告声。绵长的祝福曲,如同披着影子冲破云霄,把晴日的蓝天戳出大洞,苍穹自此只剩茫茫的黑暗。

    “出大事儿了,”自称为“范海辛”的男人站在树顶远眺,“才第一天,太阳就消失了。”

    诸葛亮实在懒得和一个落后他不知道多少个时代的人解释普通的天文学现象,把能源灯点亮了三个度,继续战机修复工作。

    主战舰的控制线路失灵,所幸时间跳跃器没短路,只要调用备用小巡航机,重铸主战舰上的材料用来打补丁,不需要三天就修复完毕。

    脱下被汗水浸湿的第四件衣服,昔日的伤口毕露。范海辛喊着问他:“你伤口哪来的?不像是吸血鬼挠的啊?”

    诸葛亮送给他一对白眼,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哈,哈哈哈。你真累哈。不去看看军队?我瞧见那天追你的伙计了。”

    “与我无关,”诸葛亮头也不抬,“倒是你,吸血鬼猎人不凑这个热闹?”

    “他们自称专业的,哈哈哈,”范海辛干笑几声,更多的是对那浩浩荡荡的兵卒们的不屑,“打首的是个叛徒都不知道。”

    一阵猛烈地敲打声后,铁皮子底下传出诸葛亮的声音:“说来听听。”

    “圣殿之光啊,”猎人先生漫不经心道,“早就叛变成德古拉了。伪装术真差劲,影子都不造一个,大白天在外头窜。圣殿的都是盲人吧。”

    回应他的只是一长串敲击声。

    ……

    第二夜,范海辛告诉诸葛亮,前线已经传来刘邦叛变的消息,圣殿的天堂福音孤身前往应战,再也没有人见他回来。

    诸葛亮没有回话。

    当晚,诸葛亮因拆动门板过力,犯下了自修复工作开始第一个错误。虽然悬浮舱复原工作圆满完成,但他的大臂肌肉却因力道失控拉伤。

    接过范海辛抛来的按摩药水,他还是没有说话。

    注定是一夜的沉默。

    ……

    第三夜,范海辛再次见到他时,那个大铁皮罐子已经组装完毕。诸葛亮操纵着(在他眼里)像是咒术的东西,指尖点击过程中不时沉思。

    “你要走了吗?”

    “现在就可以。”

    这两天没话找话的范海辛奇异地缄默下来。直到连诸葛亮都觉得不对劲而看向他时,范海辛没了往日的笑脸:“天堂福音的死讯,今早就确定下来了。”

    “是吗?”

    “我今天和你说了三遍,你还这个反应,”范海辛道,“太假了吧?”

    “和我无……”

    “‘诸葛亮’对吧?福音书最后一页有你的名字,你还想怎样有关?”

    助燃器进入了短暂的待机。废弃气体从窄管排出,“呜呜呜”的,既像大风入林的呼啸,又像某个人无助的呜咽。

  


*

    圣殿空荡荡的,像他来时的那个夜晚,但没有神音传世的低吟。

    诸葛亮费力地拉开门——这回他没被任何东西磕着碰着,可脑壳依然生疼。跨进主殿,几盏银台的烛火苟延残喘,叫人窥不清一殿真容。他将模拟光源扔向半空,小圆球在半空中炸开。接着,与火焰同色的光球缓缓升起,把一切都照亮了。

    花。遍地都是花。雏菊、郁金香、白玫瑰比比皆是,和那个已经回到神身侧大人长眠在此。雪白的郁金香铺出一条直通传颂台的路。

    他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却被力量驱使着往前。

    言灵书、琉璃镜、福音帽。

    传颂台传来书页摩挲的声音,力量的余波影响着这本媒介之书。它曾经属于一个耐心倾听万物之声的人,一个阅事千万的人,一个会微笑的人,那是曾经,而现在它不是了。它彻底归属于神明,正是神明带走了它的主人。

    诸葛亮转身面向花海,眼前浮现出那个人朗读福音书的样子,他的嘴唇随言灵的跳动有节奏的闭合着,圣殿后的厨房面包刚刚出炉,麦香从后殿弥漫到前殿。这是“他在”的场景,他曾经温暖而短暂的港湾。

    他应该对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他的、虚伪的圣殿一众人恨之入骨,但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快乐。那种无法解释的狂喜分解所有愤怒的因子,再次在幻境中注视那张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庞时,一切又回到原点。

    不值得。

    战舰起飞倒计时想起,冰冷的电子女声回荡在圣殿凉透的空气中。

    【3】 

    他想起了很多。负伤昏迷前的惊鸿一瞥,两片他亲手递来的面包。

    【2】

    为整理书籍腕臂露出的雪白肌肉,阴影下虔诚吻额头礼。

    【1】

    他什么都不想记起来了。

    【星航指挥官-诸葛亮,编号0214,祝您一路平安。】


    “忘了吧。”


    暖光乍破。最后一瓣雏菊自空中盘旋而下,言灵书失去了最后的共鸣,翻页终止在最后一页。

    金黄色的花瓣,盖住了那小小的三个字。



*

   整个舰队因接收主控制台传输的错误数据,全军溃散。可是,就在某个全军上下为迷失在星辰与时空中的人才们哀悼的夜晚,断联了将近一年的联系器突然接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呼救信号。在距离中心战舰十个星轨远的空间站内,以诸葛指挥官为首的小队被全员安全返航。

    所有人都在为诸葛亮的丰功伟绩惊叹。仅凭一己之力重造飞船,冒险跳跃到数十个不同的时空救回所有战友,并安全返航,最后还能头脑清醒地给予主控制台最清晰的反馈。

    晋升、褒奖、经验分享……接踵而来的荣誉换谁都会花了眼,可指挥官只是沉着地接过每一声赞叹、每一项殊荣,在每一场庆功宴后无事发生一般回到自己休息舱,进入稳定睡眠。

    自此,诸葛亮又被传出了十来个绰号,无不是赞扬此人天才又不失内涵不摆架子的神仙行为。

    归队的第七晚的贺宴上,诸葛亮借口酒精摄入过多提前退席。宴会酒肉应有具有,蹭饭的交友的当然不会擅自结束这场不夜宴。舱门一合,觥筹交错之声被隔绝门外。

    诸葛亮从不饮酒。

    在黑暗中冥想已成为他的习惯。在今日冥想结束后,他伸手去够吧台上盛满温水的茶具,却因床头灯太昏暗,失手打碎了一只瓷杯。

    灵敏的生活AI助手安排智能扫除员清扫现场,并温馨地为他的失误提个醒。诸葛亮注视着扫地机器人吸纳下最后一篇瓷杯的残片后,轻手轻脚躺回睡眠舱。

    他曾不小心打碎过一个人最心爱的茶杯。杯底是玫瑰纹的,杯把上还有轮小月亮。那个人是谁?他有向那个人道歉吗?

    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太阳穴突突的疼,他对AI下命令。

    “播首助眠曲。”

    “正在为您筛选周日曲目……已锁定。”

    “曲名?”

    “《A Song In The Shadow》。”

    “嗯?”

    “《影中歌》。”




——————————

 -THE END-

2019.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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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迄今为止写的最长最长的一篇亮良了……实在不忍心打断,只好挑灯写完。酝酿期四天写文三天,基本上第一天3k,第二天6k,到第三天(也就是现在……)直接飙到1w4k了

如果小伙伴反应看不懂会做个剧情解析&细节解读的外|链,不过首先会有人看完啊哈哈哈哈,喜欢的话留个评论吧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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